周日那天中午,在一个婚礼现场,时隔三十年后,君遇到了琴。
琴留给君的印象是尽量的爽朗,无所不能,她穿着黑色长身外套,胸口露出浅灰色衬衫,有了褶皱的脖颈依然白皙,她的脸上涂了浓妆,白色的脂粉掩盖着五十岁女人的外部特征,头发有些发黄,鬓角明显有染过黑色的痕迹,她手里拎着咖啡色手袋,一双眼睛尽量的睁大,这样会让人觉得她怡然自得的心态,她大声和同伴说话,哈哈的笑声,说明她很快乐。
君坐在琴的对面,中间隔着一盘胡萝卜炒肉丁和一盘木梳肉,期间他们有两次对话,“你多吃点,怎么这么瘦,是在家吃不饱啊?”琴像开玩笑,但却说的很认真。
“不是,我胖不起来。”君的回答有些慌乱。
“你看我一眼能咋地,我能吃了你?哈哈.. ...”分手时琴说了这样一句话,君以为她又是开玩笑。
琴的行为都是装出来的,君心里明镜似的,但他没有理由说她的不好。
生活就是一杯酒,是苦是甜只有自己知道。
周一早上,君赶头班车去市里政务大厅给妻子交养老保险,随着社会的进步,国家越来越富有,老百姓的生活也是水涨船高,只是养老金也是逐年上涨,君的妻子是买断工人,自己交养老金,妻子又是个病秧子,高血压,眩晕症,出不了门,外面的事都是君去张罗,结婚三十年,君已经习惯一个人顶起生活的经历,今年再给妻子交一年养老金,来年她就可以退休了,这样,他们的生活又可以轻松些,确切地说是君可以轻松些,这样想着,君的面前便开阔起来,早晨的视野无比清透,去往市里的班车沿着刚修好的公路轻松的向前飞驰。
君来到政务大厅时,来办业务的人还不多,他走进二楼一个服务窗口,站在一个穿黑色长身外套的女人身后,他马上就认出她是琴。
琴是来办退休的,她回头和君打招呼,“你也来办事?”
“给我家里的交养老金。”君举了一下手里的手机回答她。
“她还有一年也退休了吧?”琴的话很轻,完全没有在婚礼现场上的张狂。
“嗯,还有一年。”君回答她。
“快了,慢慢的我们就都熬出来了,我马上就退休了。”琴像在自言自语。
“你的材料不全,还缺一份原单位证明,回去补全了再来。”窗口里一个深色皮肤的女工作人员把琴的退休材料放回琴的面前,语气坚定的不容置疑。
“怎么能不全呢?我在镇上都问好了的,他们说就要这些,你再给看看。”琴慌乱的哀求窗口里的人。
“你回去开一张原单位证明,也费不了多大事,我也是按规定办事。”深色皮肤有点不耐烦地解释。“我们单位十年前就黄了,我找谁去开证明啊?”琴几乎要哭出声来。
深色皮肤的工作人员已经不再搭理琴的话,她开始给后面的人办理业务。
此时,君看到琴的身体在颤抖,手里的材料也在抖,涂过脂粉的脸好像正在被一根无形的鞭子抽打,那些强敷在脸上的东西被心酸的液体冲刷下来,显出了苍老的无助,呆呆的站在一边。
君给妻子交完养老保险,他拉起琴的手,坐在后边的长椅上,接过她的退休材料,琴看着君。
君看着眼前这个曾经和他花前月下过的女人,她高过他半个头,长瓜子脸上布满岁月的沧桑,一双眼睛被密布的眼纹包围着,眼睛里积着泪水,她在颤抖,无助的颤抖。
“你先不要着急,我们再想想其他办法。”君安慰着琴。
“还有什么办法?这里咱也没认识的人,没想到退休这么难,看来我的苦是到不了头了。呜呜... ...”琴忽然抓紧君的手,像抓住了一棵可以让她依靠的树,她情不自禁的伏在君的肩膀上,委屈的泪洇湿了他的衣服。
当琴的泪水透过夏季的衣衫抚摸君的皮肤,君的心乱... ...
生活真的折磨人啊,三十年前,君和琴好的像一个人似的,他想起那个月明星朗的傍晚,他和琴拥在一起,那棵粗壮的老柳树把浓郁的秀发披散开来,有意为他们遮挡夜色,月亮看着他们,星星嫉妒着他们,老柳树旁边闪着小河的浪花,静静的水湾里,一对鸳鸯睡着了。
君亲吻着琴的面颊,她那青春的眼眉,青春的鼻翼,青春的嘴唇,青春的气息环抱着他们,君感觉到琴的享受和幸福,他体内的冲动更加强烈,就在他要进一步加深爱的程度时,琴理智的抓住他的手,“弟,先忍一下吧,等咱们结了婚,你什么时候要,姐都给你。”琴比君大一岁,她一直像姐姐一样照顾君,他们的爱有点像姐弟恋,但他们真心爱着。
可是,琴的母亲坚决反对他们的爱情。
“女大一,不是妻,你们不能在一起。”
君的父母也不同意他们的婚事。
在双方父母的阻拦下,他们分开了,分的肝肠欲断,却没有坚持。
三十年,君知道琴一点也不幸福,她和一个酒鬼成了家,她的酒鬼丈夫十年前因酒精中毒坐上了轮椅,琴忍耐着,熬着,她也是一个人顶着生活,在外面,她强装快乐,在家里她守着无奈。现在她只能依靠他了。
君在手机里找寻信息,他记得和市政务大厅的一个工作人员有过工作上的来往,他想试试,也许他能帮上忙。
电话打通了,很快一个穿灰色西服的中年男子来到他们面前,他热情地和君打招呼,君把琴的事和他详细的说了一遍,“张处,您看这事,帮个忙吧,让她去找原单位开证明,她真的没地方去找。”君恳求他。
“这样,现在正是办公高峰,下午一点半你们再来,材料先放我这,好吧?”君找的叫张处的人很客气,他的话简直让琴感激涕零,但她知道,人家是冲君来的。
到下午一点半,还有三个多小时,君和琴走出政务大厅,琴一直拉着君的手,这让君有些不自在,但他们走了一段时间,君也就放松下来,他们走到附近一座公园里,在碎石子铺的林荫小路上徜徉,中午的阳光刺眼的明亮,可是他们有树荫挡着,就像回到了从前,琴拉着君坐在一块草坪上,她把头偎在他的怀里,却不说话,君用一只手揽着琴的腰,另一只手握着琴的手,他不知道要说些什么,他们就那么坐着,为这奢侈的三个小时而享受着。
下午一点半,他们顺利的办完了琴的退休手续,返回小镇的路上,琴坐在君的身边,她搂着君的胳膊,紧紧的靠着他,好像怕他会突然跑了一样,一路上,君的肩膀一直有他熟悉的泪水,那泪水就像生活的一杯苦酒。他和琴一同品尝着.. ...